不要再搞思想教育了
1985年 张五常
我在这里要强调的另一种人为的知识障碍,是所谓「政治改造」或「思想教育」。因为要维护他们所推行的政制,执政者就将「思想教育」作为大前提,强迫人民接受。当然,假若推行的政制是受一般人民拥护的,这些「教育」就是多此一举。我认为要衡量一个政制的好坏,在大致上是可以用政府的「思想教育」多少来排列的。一个政制没有思想自由或言论自由,是因为政制本身不是众望所归。
虽然近几年来中国是比以前开放了很多,但到国内走走,跟学生或教师们谈谈,买报纸或开电视看看,我们就发觉到政治意识的「思想教育」,还是极其显著。经过了这么多年的不成功的「改造」,中国的执政者似乎仍然是相信人是可以被「教育」改为大公无私,仍然相信统战会对生产有贡献。不久前读到齐辛在《信报》写的《中国新十二诫》——五讲、四美、三热爱——令人啼笑皆非。
我对政治一无所知,不能对爱党爱国的各种「正确思想」与政权斗争的关系下评语。但在知识增长的问题上,「思想教育」有三个明显的害处。第一,人的脑子对知识的容量很奇特。它可能容纳得很多,多得惊人;也可能容纳得很少,有如石头。将一些与知识格格不入的东西塞进脑子里,脑子的容量就小得出奇。相反地,若放进了与知识相通或能起共鸣的东西,脑子的容量就会扩大。在这问题上,我不是根据什么生理学的见解,而是任何从事教育多年的人,都会同意若要教出好学生,第一步就是要将他们脑子里的废物除去。成功的知识教育不是要将大量的东西放进脑子里,而是要考虑放进去的是什么。要维护政制的「思想教育」与知识格格不入,对后者的不良影响是难以估计的。
第二个害处,「思想教育」是要人未经考虑就相信。这些强迫教育,与灵活思考水火不相容。有了不思而信的习惯,脑子就会硬化,比较深入的见解就无法领悟,创见更不用谈了。我不妨举一个我们熟知的例子。香港的学生良材美质,状元之材比比皆是,但因为自小受了硬性的「考试」教育,所以在国际学术上能占一席的香港学者就不多见。在一个以自由闻名的社会尚且如此,中国的「思想教育」怎会不抹杀了知识的增长呢?
第三个害处,「思想教育」是要花费资源的。国内的课程还有非选不可的「政治」课。更重要的,就是所有的传播媒介——电台、电视、报章——还是被用作政府的宣传工具。在目前的中国,人的普通常识可能比学术或科技知识还重要,而在资源贫乏的情况下,大众传播媒介是最有效的教育资源。在要急起直追的今天,中国怎可以还将宣传放在知识之上呢?
经济制度会影响知识的增长。这方面的改进,是改制度,要急也急不来。但知识却又是维护政制的代价。在原则上,只要执政者能决定不再以「思想教育」来维护政制,一个莫大的障碍就可以立刻清除。要改进制度,又要维护制度,这岂不是有矛盾吗?或曰:中国现在的「思想教育」,并不是维护制度,而是要维护制度的改进。但假若制度真的被改进,又何需要用「思想教育」来维护呢?胡耀邦及其它执政者坚持党教育的重要,但他们又显然有诚意推广知识。难道他们真的是不知道「思想教育」对知识的祸害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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